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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症狀是在幾年前開始。

  最初,我想是因為,我死了。死人是不會說話的,死人不做夢,不再貪戀靛藍色的清晨,我死了,瞳孔呈現一片混濁,我以為我死了,死人是沒有情緒的,我肢體僵硬,眼淚耗盡數夜紛紛切劃開這片身軀,我以為我死了,但是並沒有,極端痛苦之後,填補而來是旺盛的生命力,我想那樣是很好的,我仍然記得死去的感覺,甚至不敢將之忘記。不敢忘記無法呼吸的恐懼,不敢忘記冰冷的水,不敢忘記蔓延在窗外的天光,我沒把生想完,又無法將死想透,我購買絕望,在試用之餘又哀求著退回。那滋味很甜美,我必須承認,絕望是如此簡單的將世界歸類,我們只需要一個信仰,那個信仰就是彼此一無所有。我用盡樂觀去舔舐絕望,我死了,又回來。回來之後,

  那症狀就似乎悄悄開始。

  我欲言又止,因為得知自己是把兩刃的刀,每當我擁抱世間的美好,就彷彿自在的宰割他人。所以我為自己裹上薄膜,甚至打了緞帶。我呼吸著他人供給的氧,開始懷疑自己一點都不完整,不堅固,不獨立,我失去那種絕然孤島的信仰,於是我欲言又止。這個不能說,那個不能說,說了之後,就有人受傷。說了之後,血流淌在他人的身體裡,我聞見悲傷的腥味,為什麼沒有人懂呢?生命就是這樣的一回事,並不是因為我,生命本來就在失去,我著黑衣,出席這場漫長的葬禮,我不知道我駐足此地是來訪他人,還是盼望為自己守完一個世紀的殤。我開始沈默,但不是極端沈默的,我只是,開始選擇不說,

  但我仍跳舞,因為我退回了絕望,唯有持續跳下去,我才有機會相遇其他的自己。

  我仍書寫,但已經被這世界奪去我的語言。或許世界奪去的更多,那是我在之後才了解的。我書寫,為了解釋自己,為了合理化一隻獸渴望為人的異想。我書寫,竟再也不是為了自己,那樣的消耗吞沒我的熱情,我活的這麼美,卻必須解釋,一再地解釋。於是我的欲言又止,並發展出第二、第三,甚至第四種替代性言語。

  我想症狀是那時候開始的。

  我再也不愛自己,不承認自己,甚至注視不了自己的臉。我拼了命的想用他人的語言重新陳述自我的存在,彆腳,十分彆腳。


  在昨天之前,我遭遇了一堵無端凋零的牆,我咬住一項無法出手的選擇,我面對『既現』,已來、未來、將來的、萎縮、不斷自我進化,迴旋。我未曾奔跑,卻疲累到無法思考,於是持續用單手觸摸著,

  那存在如此溼黏,如此溫暖又溼黏的。

  我苦澀的盯著誰,用盡手裡最後的籌碼,那個誰未曾命名同伴的可能,於是無盡的靠近皆是入侵。
  那個誰未曾命名痊癒,

  我望見撕裂的光,一寸一寸啄下他的臉。於是哭喊起來,我想呼喊進去,想讓聲音在他打造的長廊裡迴盪,我想替他發出呻吟,於是掀開私藏無數醒不來的井,卻看見他徒手掘了方沙漠裡的湖,
  他提醒我,

  提醒我一寸寸撕裂的光,正在啄下僅存的美好。
  提醒我,沙丘背後,如海般巨大的悲哀




  然後我終於了解,這些日子以來,我其實是靜默的。

  我終於了解,當用了四年的部落格因為旅行長久未能登入而被消除時,我竟沒有一絲不捨。我終於了解,我寫了歌,卻不曾反覆吟唱,終至遺忘。終於在任憑電腦報銷後,160G硬碟成為一只白色方盒,

  而我一點都不可惜,
  一點都不可惜。

  真正的東西,在我腦中留存下來。我真正能夠說、想說、必須說出的話,只重複在心中。我與他者世界的溝通,已經完整的被次要語言取代,那仍然是我,只是不是不可獲缺的。我對所有熱愛與憎厭的,我成為如此不滿、焦慮又鄉愿的角色。我沒有立場,卻必須為自己站的位置說出一番話,我終於成為人,跳舞卻成為如此可笑的擺動。

  我成為失語世界裡,最能言善道的角色。


  我為我的失語感到可惜,卻不可悲。我接受命運的樣貌,並且知道自己必然能夠再次選擇命運。

  他站在那裡,
  他活下來,

  在那把永不會生鏽的鐵鎖之後,在吞嚥著生刺的草,在、本、身、成、為、絕、望、之後,
  他活下來,並且告訴我

  「沒關係。」

  「沒關係。」



  而我竟無法愛你,我竟無法愛你,我竟無法愛你。因為我必須給你幸福,而我做不到,我怎麼努力,都趕不過你荒蕪的速度,我甚至連懼怕都沒有了,因為你包裹著我,你將我好好安穩的放在城堡頂端,你要我看見世界的風景,而我竟無法愛你,我竟無法愛你。我必須看你在我身後凋零,我必須
  相信你不會幸福,而我會,
  而我會幸福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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