荒謬的家具－美麗失敗者

從我家窗口望出去的山

　　那是一間使用坪數將近三十六坪的房子。

　　大約在十五年以前，她從房子客廳的窗戶望出去，就可以看到氤蘊繚繞的湖。不過的確是十五年前，因為時間改變了人，人改變了土地。先是房子對面鬱鬱的竹林被伐倒，小學擴建的禮堂覆蓋有湖的記憶。然後是山溪邊恣意綻放的野薑花被剷平，涓流被埋入平坦的馬路下。

　　他們連一棵鳳凰木都沒有留給她。過去馬路上走在夏季尾聲飄滿的火紅碎屑，現在是一格格整齊的雜草。

　　不過今天要說的是窗戶裡的故事，關於這間三十六坪大的房子。

　　一開始房子裡住四個人，過了幾年，變成三個人、兩個人......然後在近十年內，大多時候房子裡只有一個人，但這人總是往外跑，她總自顧自的抹開疆界，四處去拾起小小島嶼遺落的其他方圓，於是獨留這個房子守著一大片山。

　　但房子在三十年來，始終保持著當初為了四個人打造的樣貌。
　　
　　直到三年前，我從台南又搬回來。

　　搬回台北，是十分掙扎的決定，因為我熱愛台南，比熱愛這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還多，台南的一切對我而言都是貼切的，這城市彷彿順著我的身體長出，小巷古街繁瑣如血液命脈般，我的穿梭便同呼吸無法抑制，就連一向避之不及的人潮雜沓，在這裡也似為我取暖的藤蔓般，纏繞著畏寒的軀體。在台南的每一刻，我都覺得是真實的，人和人之間是真實的，我和自己之間，是真實的。

　　但終究是搬回了台北。人越長大，越知道哪些東西是可以失去，而哪些東西，只能在失去之前多看兩眼。家人就是其中一項，所以隨著打包好的二十三箱家當，我搬回房子裡，沒想到還未卸貨完畢，我的翩然就被捲入別場舞會裡，這新的律動一跳，
　　三年過去。

　　三年來，我只打包了更多次，與卸貨更多次。我終於了解這房子的樣貌，它住著兩個旅行的人，我們分別離開，又分別回來，於是客廳、餐廳、房間裡，永遠只是上次旅行未收完的戰績，與下次旅行準備拿出來的預備品。這是極端可怖的，因為房子的擺設在這三十年來，並沒有改變。

　　同一款餐桌、同一套藤椅，同一張書桌，同一群書櫃，還有門栓已經斷落，如缺牙般的同一排衣櫥。要命，如果是正常的人家，應該不會有三十年如一日的荒謬情景。房子有它當初被預期的樣貌，但我們有如今要使用的方式，於是客廳被空置，電視放在房間裡，鋼琴上堆滿書信帳單，鋼琴椅子被搬到房間當做臨時餐桌（這一臨時，就三年過去）。

　　我們的衣服甚少在衣櫃裡，因為衣服通常有三種宿命，一：被穿，或將要被穿，以及穿完了。二：要洗，將要被洗，以及洗完了。三：等待晒乾。無論是其一還是其二，我都想不通衣櫃的作用是什麼？或許因為我的衣服極少，所以所謂「收起來，等要穿的時候再拿出來」這件事，通常不會超過三天。
　　我沒有辦法接受把將要被穿的衣服還假象的將它收起來，或許因此，衣櫃笑掉了大牙，打算幫我完成這件事。所以現在，衣服洗完曬完後，連著衣架就可以直接進入牆上的開放空間。

　　不過最荒謬的，莫過於我家有一張八人大圓桌。

　　沒錯，就是可以坐滿八人（必要時可坐十人）的大圓桌，它佔去了餐廳二分之一空間，這種平常民宅（尤其公寓）不會出現的東西，為什麼會在我家呢？故事當然就要拉到當初買家具的人（我老盃），老盃據說是個好客的人，沒事就愛找朋友出遊踏查或者把酒言歡，因此在成家之初，就決定家裡將來要賓客滿樓、筵席不斷。
　　這麼說起來，有八人圓桌，以及一堆板凳是可以理解的。

　　但誰也沒料到老盃英年早逝，這張宴客桌變成開放型置物櫃。

　　不只一次我想要改變這個家的擺設，但是太困難了，因為沒有必要。我和老母都是非常低需求的人，沒有必要的事，很難激起我們的雄心萬丈。所以我抱怨這桌子將近十年了，它仍然在這。抱怨衣櫃，它仍然在這，抱怨書架太小太舊太難看，書都擺到地上了，它仍然在這。

　　我們也不是沒有煩惱過，曾經找設計師或朋友來家裡考察一番，大家都很有想法（畢竟好山好水的房子，怎麼可以讓兩個嬉痞這樣糟蹋了），但是只要一聽說，美化室內的代價，恐怕可以買上台北—土耳其來回機票十張，就覺得好像不是那麼值得。畢竟，對我老母而言，人生最重要的事，就是去知道不知道的事，去看沒看過的東西，對於這個已經屹立三十年的房子，讓它繼續屹立三十年，應該也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。

　　不過，我也是有美感有尊嚴的

　　所以本篇文章的重點是，有誰需要一張八人圓桌（紅木色），附贈六張椅子（紅木高背椅），本來想說也許可以捐給TIWA，可是後來發現她們在募集的只是廚房餐廳用具，而不是家具。總之，我一定要在不遠的日子裡除掉它，它已經挑戰我對醜的極限很久了。

　　另，等我把家裡整理好，大家就可以來烏來一日遊了～還可以住小海民宿喔。

　　另，傳說中我帥氣老盃的六塊腹肌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