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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像個小學生的題目一樣:「我與樂生」。

  但的確就像小學生一樣,對於社會或社會遮蓋出陰影的那一面,我是個初學者。在這之前,我不關心也不在乎自己以外的世界,是的,如此一個飽足又驕傲的塔中女孩,我不懂為何要關心其他人呢?既然已經擁有一切想要的東西,才華又足以讓我與自己嬉戲渡過幾個世紀,只要繼續做個孤離的都市人,用看似波西米亞的人生,我實在沒必要自討苦吃。

  我是原子化社會的典範,與人無法建立親密關係,長期專注於自我利益。

  當然命運並非如此溫馴,在我過度吞食著飽漲的享樂,直到身體疼痛後;在我理解了意識需要的不是極端慾望擴張,而是清楚的自我認知後。那是四年前,因著那樣的甦醒,我重新蹣跚學步,直到今日,與樂生相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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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會知道樂生,是因為阿肥。

  跟阿肥是去年八月遇到的,在一個工作坊的眾人簇擁中,我搞不清楚他是誰。陸續的,九月他在輔大開課,上課地點是樂生療養院,阿肥邀請我參與那堂課,跋山涉水後,我第一次踏入樂生,但我所知不多,常常一個上午待在蓬萊舍,中午吃著不知道樂生院中哪位阿姨總是熱心準備的炒麵或米粉。

  在那裡我認識了些新朋友,阿列或者馨文、詠光,還有更多的人,直到今天我還是不知道「樂青」是誰(哈哈哈,只有有天在自由廣場,看到申翰胸前別著樂青字樣的紙片,我才確定真的有樂青這個分類咧),在我開始陸續蒐集關於樂生的資料後,訝異到這個運動的規模之大,同時很驚愕,我真的身處在同個城市中嗎?為什麼我完全沒有這些記憶(07年的415大遊行,我才回台灣不到十天,可能因為不看電視,所以完全不知道),不過在觀看歷史的同時,樂生的「現在」,正在發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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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是如此信仰制度與安穩的人,但眼睜睜就看我們的國家與社會,如何逼迫我放棄信仰。逼迫我正視在那些亮麗大道的背後,竟然懸掛滿腐臭愚蠢的制度,逼迫我理解眾人的「無心忽略」之餘,其實塞滿了奔走逃避的自私。可笑的事情一再發生,樂生是如此名副其實的照妖鏡,照出了不只政府單位的失職,貪財者的泯滅良心,大眾的顢頇,當然,也照應出運動參與者們的個人狀態,幾年了,誰為何所來,誰又為何離開。

  我從來沒有直接對我所認識的樂生參與者們,詢問關於樂生的問題。也從來沒有想過跳進去(其實有想過啦),自己也成為滾動這顆石頭的薛佛西斯,原因也許是我過於多慮的個性,和仍然不太聽使喚的手腳。但如果樂生沒有背負著這麼沈重又悲哀的壓迫,我會說我的樂生記憶是開心的,因為每次在這裡,與朋友相遇,就知道即便要面對必然的傾倒,都永遠讚嘆那砰然的搖晃,和每次的坍塌裡,細縫中竄出向陽的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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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樂生的主體(主體,很酷的字喔,我最近才學會使用)。「樂生」在我的認知中,是一塊山頭,是無數棵樹,午後的風。也是數十間老屋,老屋蘊藏著記憶,更照顧著生命,樂生是許多伯伯阿姨們的家,你知道家是什麼嗎?就是無論好不好,你都感到放心,你都能夠酣睡其中的地方。老屋與人彼此照應著,數十個年頭了,唯一拒絕這件事實的人,就是未曾聆聽過這層關係,未曾想像過,「家」可以是這般蒼老磨損,但安然的。

  我們的社會群體在第一時間,可以被誘發出Charity,但Charity並不能直接的聯繫到Justice上。Justice的產生,必然要經過一定的固有價值拉扯,尤其在固有價值是以「利」為先的資本主義/移民社會,樂生院或院民在這幾年間的被壓迫,是將他們一輩子的屈辱,拿來為我們上一堂課,有些人學會了,有些人卻總是缺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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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始終不知道怎麼跟樂生的伯伯阿姨們相處,當大家輕鬆自在的打著招呼時,對我而言,那彆扭不只存在於我與長者之間沒有相處記憶的斷裂,也存在在我,一個孤離的都市人,怎麼認識這些弱勢中的弱勢者。這也如同了我對幼童的手足無措,人的社交行為,在成長中經由一次次的經驗去熟練出來,但就這麼恰巧我長在一個沒有長者也沒有幼童的世界,每次在樂生院中,大家和樂融融時,我總是顧左右而尷尬的靠牆站立。

  前天,跟部落客們去送圍巾。是我第一次與院民的近距離接觸,大家用閩南語招呼著,我幾乎想退到隊伍的最後一個,但無奈手上拿著不少圍巾,所以送到某個時刻,終於是我必須遞出雙手。

  「阿被!心尼快辣!」看,我也是會說閩南語的。每次我都覺得Chyng超強,可以隨便就跟路上的老人搭訕起來(嗚,我只會搭訕男生和可愛美眉),我將裝有圍巾的紙袋,想遞到眼前阿伯的手上時,卻清楚的注意到,來承接的這雙手,是佈滿疤痕殘缺的肢體。我知道漢生病造成的肢體傷害,也知道樂生院的阿伯阿姨們,這幾年來怎麼從對於自己的身體羞愧,到逐漸願意開放身心,只因為這些熱情不減的「肖年仔」不斷來訪。

  阿伯很俐落順勢的,就將紙袋套環穿過「手掌」,
  「都蝦,都蝦內!」阿伯說。

  「心尼快辣!」隊伍往前繼續敲門,我重複著同樣一句話語(因為聖誕快樂太難了),究竟弱勢的是誰呢?是那些永遠不知道自己是誰,自己要什麼的都市人,還是這些願意接受自己,笑看人生的漢生病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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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總是把自己切割成兩面,很敏感的那部份,總在盯著照片,或者文字時,就哭到不能自己。由此我不敢輕易的讓自己面對衝撞,因為一旦將平和跌碎,我害怕腦子裡本來就細小的那根理性,將從此斷裂。面對樂生,面對樂生的一切,面對1203再次蠻橫的撕扯後,那天我看到圍籬詩,鼻前還聞著未褪去的油漆味,然後就一片連著一片,我們在「規則」上作詩歌唱,在「律法」裡塗抹顏色,我們在不、可、違、背的暴力之中,剪貼想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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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這就是樂生,這就是真正的人。在迫不得已的時候,我們的空間可以被剝奪,肢體可以凋零,名字可以蒙蔽,但每個人都有權力起身迎戰,並且讓這樣戰役的想像,永不結束。因為我們效忠的,唯是對人最謙卑的尊重。



  照片來源:阿潑Chyn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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