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樣一個城市,在世間裡是無可取代的。
我感到十分汗顏,因為當我踏上河這岸時,根本對瓦拉那西一無所知,這一切的相遇只是因為我落難在尼泊爾,無法返回西藏,於是只好轉向印度。又在旅途中遇上了法國人與東北女孩,於是我們在尼印邊界擲起銅板,最後決定來到這裡,現在我坐在河階邊,不可置信自己何其幸運,以流浪的身分,與千年的聖城相遇。
瓦拉那西神聖的身分,不只因為傳說中是由濕婆神(Shiva)所建,更是因為它依傍著滋養出印度古文明的恆河。這條總長2510公里的母親大河,從印度北邊喜馬拉雅山群中的冰川釋放出來,一路向南流經印度北部的廣大平原,最終於孟加拉灣進入海裡。而恆河沿岸,其實有著不少宗教聖城,瓦拉那西之所以從當中脫穎而出,是因為在此恆河一反常態的,竟是由南向北流。
於是人們在這河的這一段,築起一座座河壇(Ghat),這些延伸至水裡的石階們,最終彼此相連,成了一個城鎮。修築河壇在過去視為積德行善的一種表徵,於是歷年歷代就更多王侯貴族們,都投入修建的行列;如今,在瓦拉那西綿延四公里的恆河畔,總共有八十幾個河壇,每個河壇的功用不盡相同(火葬場、洗衣場、沐浴場...)。
那天我就是在Rana Ghat前,遇到了Björn。
他一身的打扮跟我在加德滿都見到他時沒有兩樣,而那時候我還以為他是個女孩(有著非常秀氣的臉和長髮),不過直到Björn離開加德滿都後,我在跟另個女孩的閒聊裡,才知道我把「他」錯認為「她」。不過因為Björn偶爾是會穿裙子的,我印象很深刻,他雙腿修長,所以其實搭上五顏六色的拼布時,十足展現了長裙的風采。
「我見過妳。」「妳是那個會唱歌的女孩。」Björn看見我在河階邊的茶攤裡彈吉他。
我們還沒有正式打過招呼,不過我很開心被他認出來,於是放下吉他張手與他擁抱,彼此毛扎扎的長髮擠在臉頰間。
後來,我才知道Björn也是株植物。而且比我更辛苦的,他靠著藥物維持這樣的流離不至衝擊到他崩潰。我們在瓦拉那西的相遇並不久,有天傍晚我在小巷裡遇到他,一臉神色匆忙的,我拉住他打了招呼,但Björn卻心不在焉。
「怎麼了?」我問。
「我等下要搭車離開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這裡太多人,太吵。」
我了解他的意思,瓦拉那西是個如此活生生的城市,街道上小販叫賣,各色牛隻穿梭在僅容錯身的巷弄間,朝聖者日夜不停流淚或歌舞,我們在河這畔見證生老病死,見證相遇與分離,太多的氣味與顏色,太多的表情。那時我還在這場盛宴的起點,每日充滿著好奇心來往在河階之間,清晨等待著日出,夜裡則趕到Ganga Fuji Home用餐,聆聽免費的傳統印度音樂表演。
「Tja!」Björn說。他親了又親我的額頭,在我回過神前,就已經轉身快步走,身影夾雜在同樣喧鬧擁擠的街道人群中。
「Tja!」我來不及回答,只能盯著在遠端逐漸模糊的金髮。一直以來,我都無法想像如此脆弱敏感的他,為什麼還要選擇旅行呢?選擇混亂異常的印度,選擇如此真實呈現人間的瓦拉那西。Björn是瑞典人,所以在我們相處之間,當他知道 F 也是瑞典人時,總是沒事就教我兩句瑞典文。
「 Tja 是打招呼,也是道別。」
「你是說跟夏威夷語的Aloha一樣嗎?」
「是的。」
「可是,F 教我打招呼要用 Hej。」
「喔,對,Tja 是有點非正式的用法,不過我喜歡用 tja 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因為這樣妳說再見的時候,聽起來也許是在說『嗨』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