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achna Bookstore / 錫金 @ 美麗失敗者

　　「在找什麼書嗎？」坐在角落有著一頭捲髮的男人忽然抬頭問道。

　　我以為小小的書店裡，只有我們兩位客人，沒想到他竟然是書店老闆，對於這樣的詢問，我有點措手不及。

　　「那，請問這裡有關於錫金歷史的書嗎？」

　　在錫金首都Gangtok的第四天，山城主要的街道已經上下皆走遍，唯獨旅行書上寫的新發展區（New Development）還沒逛到，本來想說也沒必要特別去走一遭，不過書上小小一角卻注明了這裡有間書店，甚至還說，如果妳運氣好，可以聽見爵士演奏。

　　在錫金，爵士演奏？

　　所以在踏進書店之前，其實我帶著有點厭惡的情緒，猜想這會不會又是一個被西方文化帶著跑的當地人呢？畢竟這一路從西藏、尼泊爾到印度，我看到太多咖啡店、餐廳、藝廊，為了迎合外國人口味而裝潢著完全不屬於自己文化的點綴。不過我在New Development區前前後後的逛了一回（沒有地址門牌的），終於找到Rachna Bookstore時，映入眼簾是平凡又親切的木質書架，一邊整片的自然採光，小小的書店顯著擁擠（我最愛擁擠的書店了），捲髮男人對於我的走入完全沒反應，所以把書店走了一圈（有兩三著矮椅子和矮桌，牆角有把吉他，還有一個通往樓上的樓梯）之後，我打算開始仔細瞧瞧它賣的書。

　　「喔，很抱歉，如果純粹關於錫金歷史的書，似乎是沒有....」男人起身之後，在書櫃前走上幾步，沒有表情的這樣回答了我。
　　「可是，怎麼可能？這裡是錫金，怎麼可能沒有錫金歷史的書呢？」

　　男人無奈的笑了笑，皺著眉頭望向書櫃深處，手指頭在一排書背間滑過來，又滑過去。最後終於陸續抽出兩本書，「或許這兩本妳可以試試。」

　　我靠過去看了看，一本似乎是討論錫金人口移入與移出的報告，另一本，則是以【干城章嘉】（Kangchenjunga）為書寫對象。【干城章嘉】這座世界第三高峰，也是錫金人心中最重要的聖山，第二本書似乎比較有趣，它討論了山的歷史（傳奇的歷史、攀登的歷史），稍微翻閱目錄之後，我有點考慮要買，唉，旅行時逛書店對我而言，總是有種甜蜜的罪惡感，因為背包裡我已經無法負擔多一本書的重量，但心裡卻也總是無法拒絕多買一本書的誘惑。
　　書的部份是銅板印刷，附有許多歷史圖片，因此價格不菲。我慶幸自己找到理由不能衝動買書，卻想藉此機會與書店主人攀談起來。

　　「這間書店開多久了呢？」

　　捲髮男人聳聳肩，「我不清楚，妳要問老闆，他等下就來了。」啊？搞了半天，原來他不是老闆，難怪可以一直有著酷酷的表情。

　　果然不一會，真正的老闆走進來了，是個看起來約莫三十多歲的青年人，捲髮男人與他沒交談幾句，就離開書店。

　　書店的老闆Raman果然和書店的風格很像，是個親切又簡單的人。他請我先稍坐一下，因為剛進店裡可能要去樓上拿些東西，於是我稱他離開的片刻，瀏覽了一下書架。「Papillon」、「Mr. Nice」、「Wild Swan」......，果然標準裡受外國人歡迎的書都有。關於大喜馬拉雅或者印度、拉達克、西藏的書也不少，不過在密密麻麻的書架中，我竟然看到村上春樹的三本書，這就奇妙了。因為村上先生的作品在旅行者中流動極少，就算有，也是有名的那幾本。不過我在這裡看到「人造衛星情人」、「舞舞舞」、「黑夜之後」。所以當Raman從樓梯走下時，我迫不及待的問他

　　「這裡的書都是你挑的嗎？」
　　「是啊。」

　　問完話我才注意到他手上捧著兩個馬克杯，裡頭正是滾燙的奶茶。驚喜之餘接過，我只能不斷道謝。

　　「我每兩個月會去加爾各答一次，挑書、見朋友。我是在加爾各答念大學的，很喜歡那裡，妳應該去過了吧？」

　　我點頭，不好意思告訴他，我去了。但總共待不到24小時呢。

　　「我注意到，你沒有只擺那些熱門又熱賣的書.....」
　　「是啊。其實，你也注意到，Gangtok是個不大的城鎮。」「所以其實書店並不是靠直接賣書來經營的，這裡讀書的人口不多，幾乎所有需要書的人都是從我這邊訂，然後我再從加爾各答訂上來。」「所以放在店裡的書，是我自己去加爾各答時，盡量挑一些不同類型，但是評價獨特的書，我希望來書店的人，不會覺得我們只賣一種類型的書，也希望那些來買自己需要書的人，也可以考慮多看看別種書。」「還有，當然，我喜歡讓人有驚喜。」

　　我們倚著書店中間的書架就攀談起來，Raman說到自己在大學畢業之後，怎麼決定回到Gangtok，接下這間祖父經營的老書店。「所以其實這個書店很老了，它曾經休息過十幾年。」「經營書店當然不容易，尤其Gangtok的知識份子很少，你剛剛見到的那個男人，他是個很有理想的記者呢。我們現在在一起合作辦些刊物，也打算整理出版更多關於錫金文化歷史的書籍。」

　　這時我才知道，原來小小的Rachna Bookstore還包括出版社功能。

　　攀談裡，我自然問上了錫金的背景，不過關於這一切的歷史政治背景，一時之間也難以道盡，不過Raman倒是幫我解答了關於移居進錫金的民族組成先後順序。以及錫金這個小山國，在1975年被印度「兼併」為其中一邦後，現在錫金知識份子們的普遍政治認知。

　　「我在旅行書上看到這裡有爵士樂，是怎麼回事呀？」我問。
　　「喔。其實是在二樓，我帶你去看吧。」

　　我們走上二樓的時候，只看到一個粉刷完成但還沒有多少裝潢的空間，四周的牆壁有些展覽式的攝影作品，除此之外，木頭地板上空無一物。「我想在這裡辦展覽、辦發表會、或者音樂會也不錯。」「現在還有點空，因為前陣子錢用完了。」Raman苦笑，「不過慢慢會擺些沙發、椅子的。」

　　「這些......」Raman走上前靠近牆上的相片。那是一幅幅不太出色，構圖簡單的作品。「在山的另一邊有個學院，我在帶領他們的攝影社。所以我就答應他們，學期末讓每個人的作品都有機會展出。」

　　我仔細看完每一幅作品，忽然覺得錫金（Sikkim）是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山城小國，被印度併吞之後，仍然不改其山中無歲月的閒散風格。而首都Gangtok是個人口只有17萬、依山而建的小鎮。Raman在這裡，距離心愛的加爾各答千百里遠，他可能再也沒有精采絕倫的現場演奏可以聽，沒有繽紛多樣的國際資訊，他只是在這裡，像個農夫一樣的辛勤耕耘，溫和並且敦厚的，用書本餵食眾人。他謙卑著肩負起知識份子的責任。也許是和記者朋友一起辦刊物，也許是打掃出一間乾淨的書店，也許是當孩子有疑問時，他打開曾經看過世界的那扇窗，告訴他們天空有多遼闊。

　　我們慢慢走下樓梯，我問他吉他是誰在彈的？一個朋友，他這麼回答。有時候晚上大家就在書店裡彈彈唱唱。「那我可以彈嗎？」我問Raman。

　　「可以呀。」他有點訝異的回答。

　　於是在陽光下，我唱了兩首歌給他聽。

　　「妳的聲音很美麗」他說。
　　「你為這裡所作的事情也很美麗。」我回答。

　　Raman微笑不語，我放下吉他，看看打擾的時間也不短了，於是準備告別離開。不過就在離開我所坐的矮椅子區時，我發現這裡的櫃子上擺滿童書。

　　「怎麼這麼多童書呢？」

　　「因為」Raman像是故弄玄虛的停頓了一會。

　　「你覺得一個人會喜愛閱讀，是一生中什麼時候養成的？」「如果書是一個孩子的朋友，那他一輩子都會有這個朋友。」「而且，我可以讓所有的大人都失望，但是不能讓小孩子失望呀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