門前那條是倫敦街。
雖然用西班牙文寫著,但我可以輕易辨別出來。因為在行走間,當我擠過萬人的地鐵,穿越公園,當我先在 Hidalgo 廣場與賣披肩的小販廝殺一番,當我走到餓了,闖進 Mercado (我最愛的西班牙文字),與其它墨西哥人排隊,靠在白磁磚高台邊吃下一口塞滿酸辣椒的 Tortas de pollo。
是的,是在那之後,我才繼續向北走,不用地圖的。我走過巴黎街,知道妳在那裡,來到妳的房子前。
遠遠,那藍比我想像的淡薄許多。
遠遠,只開一半狹窄的門前,排著超乎我想像多的人群。
於是遠遠的,我繞到下條街(是柏林街呀),沿著藍房子的周圍,在對面屋簷的陰影下,我告訴自己,不要進去。
今天不適合進去,已經持續一陣子的低潮,最近身體滿塞淚水卻不能釋出,為此不斷延長前往妳的路徑,我想我不能去看妳,不能擁有更多的真實(想像)。
其實,我本來要放棄這一區的,因為墨西哥城如此精采絕倫,我又如此討厭過度執著於某些人的影像,所以那樣錯身,我打算與妳錯身,我的旅行從來不是為了抵達任何一道門前,
妳活過那個年代了,而我現在在這裡。
妳感動過我了,而我現在在這裡。
妳被人書寫、被轉譯、被飾演、被崇拜、被......,妳的生命在斷然失去之後,已經重現千萬遍,
我需要親眼見到妳的藍房子嗎?妳的床,妳的畫板(對不起,但是在看到那些粉彩時,我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,啊,妳觸摸過嗎?妳用這些實質(虛無)的工具,轉化了虛無(真實)的自己)。我需要親眼看到妳的字跡、踏過妳舉辦宴會的地板.....我需要站在那幅畫前,記得初次理解時的震撼嗎?(他們竟然將那幅畫就放在參觀路線的第一個房間,讓我在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,被搶眼的紅色直竄入心,房間裡的人是這麼多,數十對眼睛被彼此挾持著,我複習那熟悉的圓弧狀、那簡單排列、那短短淺淺的幾個字。
妳用力嗎,寫下那些字時?
妳用力嗎?作畫時。
妳用力嗎?
活著)
我是這麼莫名其妙的來到墨西哥(那麼莫名其妙的去了全世界),沒有人會相信所有的步履都是隨機與偶發,嘿,我是一陣雨,直到被落下到某個角落時,才知道自己會見識到、碰觸到哪些建築、哪些街道、哪些人,
是那樣沒有目的性,
我的旅行只是一種不選擇的過程,不選擇安定、安全、安穩的人生。
不過妳在這裡,所以終究,我來看妳了。
在藍房子邊緣繞了幾圈,決定還是走進去。付了門票、確定相機可以攜帶,但不可以在房子內拍照後。剪票的男孩問我會說西班牙文嗎?噢,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呀,因為我會說,但你不能對我說。哈。
男孩也笑出來,在排隊等待進入第一個房間的過程裡,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,他問我:「妳是 Frida 的畫迷嗎?」
「噢,並不是,我對她不熟,對繪畫也沒甚麼鑑賞力。」
「那妳怎麼會跑來這裡?」
隊伍移動的很慢,我只好將眼光一遍又一遍的瀏覽牆上寫著: Frida y Diego vivieron en esta casa 1929 - 1954
「呃,怎麼說呢,」
人潮總算有所鬆動,我用小心翼翼的腳步,踏進藍房子的第一個廳室,
然後「它」在那裡。
男孩對我揮揮手,要我好好享受參觀的過程,但我看著「它」,想起某個人選擇不麻木,活過一次又一次的疼痛,身體的、精神的,她不需要用力就綻放色彩,因為活著本身是一種奇蹟....
「我不是 Frida 的畫迷,只是,是一個生命的崇拜者吧。」
我這樣回答男孩。
不管他懂不懂,但對我而言 Frida 不只是畫家(還是超現實的噢)、不是革命者、不是女性主義的實踐,
Frida 是生命的倖存者。
「 I tried to drown my sorrows, but the bastards learned how to swim, and now I am overwhelmed by this decent and good feeling.」
就像我曾經說得
我不是選擇了甚麼,
而是沒有選擇甚麼。
我們不能選擇活下來,
只能勇敢的選擇不要死去。
我試著不掉眼淚。
我試著在參訪排隊的過程裡,不去面謁她的靈魂。
我試著將藍房子與一張55元披索的門票做出等值想像,試著
試著不呼喊 Viva la vida.
然後我看見她在那裡,
在院子的轉角,在畫室的輪椅上,在廚房斑斕的磁磚前,在那張鏡子裡,她的床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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